票據
開出的藥方收費1234元,記者走訪藥房和網絡查實總價不超400元
2怪
“診所”和“研究所”兩塊牌子一個老板,凌晨開門下午“休息”
3怪
記者上門看感冒被拒絕,診所卻在接收被人帶來的各種疾病患者
4怪
“專車”送病人到火車站,知情人士稱這是為保證送走病人避免麻煩
近來,一環(huán)路西三段22號的一個診所不斷被曝光。一個掛著“成都新科技中醫(yī)藥研究所”和“成都市金牛新友誼診所”兩塊牌子的“診所”在網上多次被指“看病價格高得驚人”。
成都商報記者歷時一周調查,揭開這個神秘診所的面紗——這個普通“診所”和所謂“研究所”的經營者系同一個人,由分散在各大醫(yī)院附近的一些男女將患者帶到診所,然后由“名醫(yī)專家”開出高價藥單,比市場上同類藥物貴至少4倍。
奇怪的是,這個診所雖然凌晨開門,卻不接診上門的病人,而是專門盯住那些遠道而來到成都看病的外地中老年人。
11月18日,對于65歲的楊婆婆來說,是絕望的一天。
為了治愈頑癥,她起早摸黑,獨自從雅安山區(qū)輾轉來到成都看病,不料卻陷入連環(huán)套。在成都市金牛新友誼診所內,楊婆婆像其他人一樣,遭遇“高價藥”。
這四人帶病人到診所后,正在等車
診所的藥房
1怪
排隊
“熱心人”幫掛號:唉呀,沒號了
此前一天,楊婆婆獨自一人從雅安山區(qū)趕來成都看病,她衣著樸素,頭發(fā)花白,腳上的一雙運動鞋褪色嚴重,已分不清黑白。
楊婆婆聲音低沉,“想著去成都的大醫(yī)院,治一治老毛病——干燥綜合征。”
18日,楊婆婆起了一個大早,7點多就走進了川大華西醫(yī)院門診部的大門。
此時,自動掛號機周圍已是人頭攢動。她好不容易排到掛號機前面,卻拿著就診卡呆住了——這臺機器怎么樣才能吐出掛號單?
“大姐,把就診卡給我!我來幫你!”就在這時,一名穿黑色外套的中年婦女熱情地迎了上來,約摸50歲的樣子。
她二話不說就拿過楊婆婆手里的就診卡,插進了掛號機。“看啥子病喃,姐?哪個科?”
人生地不熟,楊婆婆對這個“熱心人”心生感激,立馬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:“我看干燥綜合征,掛風濕免疫科。”
黑衣婦女熟練地在掛號機上點了幾下之后,面露難色地說道:“唉呀,今天都沒號了!明天早點來嘛!唉,姐,你從哪里來的喃?”
楊婆婆一聽沒有號了,著急得不得了。“我從雅安名山來的,明天就要回去!”
“喔唷,來一次好麻煩!其實我曉得看干燥綜合征的一個專家,王建平教授,他星期四上午上班,今天星期幾嘛?”
“今天星期五了的嘛!”一聽專家今天不坐診,楊婆婆更是急得直嘆氣。
“幫忙”
“驚喜”:幫忙帶你去看專家
恰好這時,一名穿紅色衣服的中年婦女靠了過來,“老師,麻煩打聽一下,請問王建平專家今天坐診嗎?我看一下干燥綜合征。”
“你也來找王老師?”黑衣婦女先是一副十分意外的表情,緊接著又“遺憾”地告訴紅衣婦女,“王老師昨天在這里坐診,今天應該是到研究所研究藥物去了,你們只能去那里找他。不過一般來說他都不接診,除非有加號單!”
紅衣婦女“驚喜”地揮了揮手里的就診卡和一張單子,“哎呀,你看是不是這個?這是上次我找他看病的時候他給我開的。”在這張?zhí)ь^寫著“華西醫(yī)院”的加號單上,“醫(yī)生”一欄里簽著“王建平”,右上角的空白處還手寫了一排字——“可加1-2人”。
“對,就是這個!唉,正好你可以加兩個人,你就幫個忙,把這個大姐也帶過去嘛!”黑衣婦女又轉頭向著楊婆婆說,“你快跟著她去,今天就可以把病看了!”
“好嘛,那我們倆包個車過去,分擔一下車費。”紅衣婦女說完就帶著在一旁聽了半晌的楊婆婆走出了華西醫(yī)院,坐上了停在大門口的一輛白色轎車。
看病
“專家”坐診:開出高價藥單
10多分鐘后,白色轎車載著楊婆婆和紅衣婦女停在一環(huán)路西三段22號,也就是黑衣婦女口中的“研究所”。楊婆婆一看,大門右邊門柱上確實掛著一塊“成都新科技中醫(yī)藥研究所”的豎匾,左邊則掛著一塊“成都市金牛新友誼診所”的豎匾。
一起交了10元掛號費后,紅衣婦女帶著楊婆婆上了診所二樓,走進左手邊第三間辦公室。這時,紅衣婦女告訴楊婆婆,眼前穿白大褂的醫(yī)生就是王建平專家,說完她便借故離開了,留下楊婆婆一個人。
詢問病情、號脈,王建平幾分鐘就開出了楊婆婆半個月療程的藥:5盒增抗寧片、5盒銀耳孢糖膠囊和1支復方氯化鈉滴眼液。他告訴楊婆婆,這些都是增強免疫力的中成藥,老年人吃了不傷身體。
“一共是1234元。”藥房里的工作人員接過藥方,算出了這些藥的總價。
楊婆婆站在藥房窗口,沒有要拿錢的動作。因為她知道,背上那個已經脫線的墨綠色背包里,一共只裝了八九百元。她小聲地告訴工作人員:“我錢不夠,要去借。”聽到這句話,工作人員立即把藥方收在了抽屜里,“那你去借到了再回來拿藥嘛。藥品是自主研發(fā)的,所以藥方不能拿走。”楊婆婆沮喪地走出了診所。
半小時后,楊婆婆的朋友結賬并取走了藥。他們當時沒有發(fā)現,拿藥的收據上,并沒有任何“研究所”的字眼,只蓋著一個“四川省金牛區(qū)友誼診所”的紅章。楊婆婆拿著一口袋藥,恍惚地坐上了公交車:怎么同樣的病,以前在華西開一個月的藥只需要五六百,這次只開了半個月的藥就用了上千塊?足足貴了四倍!
這些藥 診所收費1234元
記者查詢 總價不超400元
王建平“專家”給楊婆婆開的藥是否為“自主研發(fā)”?這些藥是否價值1234元?成都商報記者對他給楊婆婆開出的“天宏牌增抗寧片”、“目鑒牌復方氯化鈉滴眼液”以及“雙藥牌銀耳孢糖膠囊”(上圖)進行了調查。
經網上查詢,以上藥品分別由黑龍江天宏藥業(yè)、江蘇遠恒藥業(yè)、吉林雙藥藥業(yè)生產,而且在網上藥店均有售賣,并非是由成都市新科技中醫(yī)藥研究所“自主研發(fā)”的藥物。
并且,這三種藥在網上藥店的平均售價遠遠低于診所里的售價。在網上藥店,目鑒牌復方氯化鈉滴眼液均價9.5元、雙耳牌銀耳孢糖膠囊均價24元,天宏牌增抗寧片均價41.80元。
之后,成都商報記者又走訪了成都市二醫(yī)院以及十余家藥店。只有一家藥店表示曾銷售過雙藥牌銀耳孢糖膠囊,售價為二三十元。而大多數藥店都表示從未售賣過這些廠家的藥品,“恐怕賣不出去”,不過店里售有其他品牌的同類藥物:增抗寧片的價格約為40元,銀耳孢糖膠囊約25元,復方氯化鈉滴眼液約10元。
也就是說,按照王建平開出的劑量,無論是在實體藥店購買還是在網上購買,這些藥品的總價不會超過400元。
當藥店的售貨員得知有患者花了一千多元購買這些藥時,紛紛表示:“這肯定是被騙了。”
記者調查
診所凌晨開門下午“休息”
“專車”送病人去車站 記者上門看感冒遭拒
在診所工作過的一位人士透露,“他們只接診‘熟人’帶過來的人”
從2013年至今,至少有四五十人通過網絡反映自己在一環(huán)路西三段22號看病遭遇高價藥。而楊婆婆離開成都后,王建平的名號依舊“響亮”,每天都有從各大醫(yī)院被帶到診所的病人。成都商報記者暗訪數日,這個一環(huán)路邊上的奇怪診所現出了它本來的面目。
■ “診所”“研究所” 兩塊牌子一個老板
工商資料顯示,“成都市金牛新友誼診所”和“成都新科技中醫(yī)藥研究所”的經營者均是鐘世全。
但一位周邊鄰居向成都商報記者透露,整個診所分為三個部分,二樓及三樓大部分、一樓藥房用來做看病的生意。一樓其他地方則租給外面的牙科,“牙科和理療不參與這些。”
“成都市金牛區(qū)博醫(yī)堂中醫(yī)藥研究所是二樓的注冊的,但多次被投訴,所以金牛區(qū)衛(wèi)計局和公安分局不讓掛了,后來才換成‘成都新科技中醫(yī)藥研究所’的豎匾。”
成都商報記者注意到,診所在一樓門口掛著“成都市金牛新友誼診所”和“成都新科技中醫(yī)藥研究所”兩塊豎匾,但大門上方掛招牌處的“成都市金牛區(qū)博醫(yī)堂中醫(yī)藥研究所”字樣依稀可見。
■ 凌晨開門 上午上班下午“休息”
16日凌晨5時30分,深秋中的成都依然籠罩在夜幕中。一環(huán)路西三段兩側的商鋪大門緊鎖,屋內一片昏暗。
但沒過一會兒,新友誼診所內的燈逐漸亮起,發(fā)出耀眼的燈光,有人打開玻璃門,四處張望。周圍商鋪依舊昏暗無光。
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說,“每天早上6點左右,各大醫(yī)院掛號的地方就開始排隊。帶人來診所看病的男女們分散在醫(yī)院掛號區(qū)域周圍,尤其是華西醫(yī)院、省中醫(yī)院等大點的醫(yī)院。一般,上午是他們的上班時間,下午基本休息。”
上午11點,除了一名收費的女士,醫(yī)生們全部在樓上吃飯,狹窄的樓道里逐漸清靜下來。中午前,在“診治”完被人帶來的最后一名女士后,醫(yī)生們開始休息,“只有一名值班醫(yī)生守著。”
■ 記者看病遭拒 對方稱“我們不能看”
每天清晨,附近中老年人便聚集在診所隔壁鍛煉身體。當得知成都商報記者要去診所看病時,多名老年人紛紛暗示記者,“別去,會被騙。”
在診所工作過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告訴成都商報記者,“你去看也沒人理你。他們只接診‘熟人’帶過來的人。不然怎么騙你錢。”這一說法很快得到驗證。成都商報記者以感冒、喉嚨疼、心臟疼等病因前往診所咨詢,均被拒絕,“我們不能看。你可以去中醫(yī)院。”當成都商報記者詢問為何診所連感冒都不看時,對方回復,“你去問老板。”
但與成都商報記者遭遇不同的是,被人帶來看病的患者中,患有的疾病有尿路感染、月經不調、心絞痛、呼吸道感染等。
■ “專車”運送病人 直到火車站
在成都商報記者蹲守的數日里,診所會派“專車”送走所有首次被帶來買藥的患者。18日上午9點20分,一名男子將剛剛買了藥的女士和一名男孩送出診所。一番寒暄后,兩人提著行李和藥袋走上診所備好的“專車”:一輛車牌號為川AX481V的面包車。
面包車從一環(huán)路拐入沙灣路,然后向右進入九里堤南路,最終駛入二環(huán)路,終于在火車站前停下。兩人迅速從車上走下,然后向進站口走去,淹沒在人群中。一名知情人士向成都商報記者透露,這樣做的目的是保證送走病人,讓他們不再回來找麻煩。
成都商報記者 王春 尹沁彤 攝影報道